《历代砚文献》三卷
《中华砚文化汇典 · 文献卷》之《历代砚文献》三卷
作者:欧忠荣 李护暖
主导: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
主编: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砚文化工作委员会
出版: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
贺历代砚文献三卷出版·读后感
集薪炬火 斯文代传
——读欧忠荣、李护暖先生编著《历代砚文献》
任斌
暮春时节雨水渐多,入夜时分雨又下了起来。看着深沉的夜色,忽然兴起,取案头旧砚置于窗外。灯光下一滴滴雨水慢慢浸湿砚面,仿佛砚仍为石璞尚在下岩水洞时一般——幽深的洞窟直通江底,岩壁间寒泉滴沥,在篝火明暗晃动的光影中,工人匍匐前行,伐石叮叮。石髓山骨凿取而出,又小心翼翼递至洞外。故老相传山有神,石有灵,宋人曾云:昔人采石必中牢祭之,不尔,则雷霆勃兴失石所在。
历代以来,砚就笼罩着一层神秘而传奇的色彩,乃至生出许多石碎出鱼、阴晴生水之类神话般的故事。砚之于文人向号最为亲傍,又因其耐久,于传统语境中更以授砚示文脉相传。然虽最亲近,但最为人忽视、文献纪载最为驳杂也是它,以至于错讹相传无法征信。虽然自唐宋开始《艺文类聚》《太平御览》诸类书已开始集录前人砚文资料,但彼时重在类集前人文献中涉砚字句,于砚学而言价值有限。宋代以降砚的研究、记录渐多,至清末民国千年所积卷帙浩繁,其中或出自目见亲历,或出耳闻途说,更有摘袭前人辗转传抄者,真伪源流纷杂难明。虽前人如孙森之《砚辨》、马丕绪之《砚林脞录》等书亦欲整理故籍,但囿于体例,所征所引并不完备,又无考订,既无法知原著版本面目,规模上又失之简陋不成系统。直至当代,对砚文献的整理仍为一项未完成的工作,相关的书籍如桑行之主编的《说砚》等书,也仅是以收录常见的几种砚著为主,且少有考校。对历代涉砚资料的研究整理,因其门类较小又非显学关注者少,故一直仍存缺憾。这种对砚史基础资料研究的不足,直至欧忠荣、李护暖先生新作《历代砚文献》一书出版,缺失的板块方才得以补充。
本书系统整理了自汉至近代与砚相关的各类著述,共择选出389种文献资料,并一一标明版本来源,考订异文。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卷前《历代砚文献概述》一篇,作者从宏观角度对砚文献做了系统整理分析,总结了其发展的规律与特点。其中对历代砚著中缺陷的分析更是重中之重,这部分篇章集中反映了作者砚文献研究的成果。文献资料可靠与否、价值高低,直接取决于作者所述信息的来源,历代砚著中抄录前人、道听耳食之言不在少数。“历史不可强求”,如何从理性角度出发,客观、科学地甄别、使用文献资料,作者同样提供了指导性意见。
作为本书的重要组成部分,清代砚文献无疑占据了大量篇幅。宋、清两代作为砚文献发展的高峰期,其砚著各有特色。宋代文献历来为人重视,历代征引不绝,而清代因时代较近,向为前人忽略,而现代研究者对清代砚文献的认识往往也局限于《西清砚谱》《端溪砚史》《沈氏砚林》等书,实难反映其全貌。然清代文献实则涵盖了自砚石坑口到铭题诗唱等砚文化的方方面面,直接影响了现代人对砚的基础认知。整理清代砚文献,于砚文化研究尤为重要,本书以中、下两卷对清代砚著进行系统梳理,弥补了前人空白。
欧忠荣先生生长粤地,久居端州,地利之优,使他对砚石及开采历史有了更客观深入的认识,对文献纪载有着更为严谨理性的视角。对前人成说,不盲从,不轻信,必追其源本,考其流传。积十年之功,南北奔波,查访公私收藏,于茫茫故籍之中蒐罗众书,钩沉搜逸,一一点校。乃至句读、标点亦皆一一推敲。夜雨寒灯钻之弥坚,十年辛苦个中冷暖诚难为他人道。
当我于灯下翻阅本书,愈发感到其于砚学的筑基之功。其中许多重要资料,更是首次整理刊行。如唐询之《砚录》,此书为历史上首部砚学专著,宋代影响颇大,其在世时即广传布,宋人著作中时引其文。但此书无刊行本传世,四库提要云此书久佚,当代《说砚》一书仅录得其部分章节八百余字。而本书自宋朱长文《墨池编》中寻得《砚录》的更多篇幅五千余言,内容更为丰富,终将这部闻名已久的砚学专著以较完整的形态刊行于世。
对早期砚图的梳理研究亦为本书亮点之一。自宋代开始砚谱即有图名并举的体例,如高似孙之《砚笺》,但宋后其图失佚。本书考证目前存世最早的砚图谱为私家所藏明正德本《欣赏编》高似孙《砚谱》图。此图谱正是明中晚期所谓沈仕砚谱等书图谱的源头。虽然未知此图来源,但却保存了其时人对砚式的认识,“颇存形制”,同样价值巨大。
本书中如曾兴仁《砚考》、秦更年《婴闇杂俎》之《砚史简端记》《砚铭》等书虽晚近,但亦为首次整理出版。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秦更年《砚史简端记》,不仅有整理的前人之说,更兼录东瀛学者犬养毅、坂东贯山等人观点。从中可窥其时两国学者间频繁的文化交流之一斑。此外如游绍安《涵有堂诗文集》、张廷济《清仪阁研铭集拓》等书俱为稿本,亦为首次整理刊行。
此书所录种种旧籍,在传统视域下为我们描画出砚史千年来演变的历程。作者以时间为轴剥茧抽丝娓娓道来,虽不能完全覆盖所有文献,解释历史中所有困惑,但终为后来者奠定了基础,构建起踏步之阶。集薪炬火斯文代传,我想这或许就是本书最大意义之所在。行文至此夜色已深,窗外雨仍未停歇,而砚面已积满清泉一泓。忽而想到砚背之清人砚铭,于是偷懒移录于此权为结语:
文房之英,龙泓著称。唯此根本,累叶相承。
公历二О二三年四月十一日作于松邻馆。
(作者为砚文化学者、砚台鉴赏收藏家)